带卡——红线（中）
青岚寻了一圈，才好奇地问那个淡定喝茶的人：“你那整天跟着你的小徒弟呢？”
“说了多少遍，那不是我徒弟。他下界历练去了。”
“对对对，不是徒弟，是内轮家的少爷，你的小夫君，等历练回来就娶……”被鹿惊狠狠瞪了一眼，青岚噤了声，只是一脸荡漾的笑意放不下来。
总被他如此打趣，鹿惊不禁问道：“天玑到底算出了什么？你们一个个癫成这样？”
青岚故作正经的咳了两声：“天机不可泄露。”
半个仙界都知道了，什么不可泄露，不过是看他笑话。鹿惊心里猜到了八分，也不点破，只慢悠悠喝自己的茶。
倒是青岚先坐不住了：“以你的精明，怕是已经猜的差不多了吧？”
“话说成这样还用猜吗？”
“你日后说不得要承水门之职，还是有个牵挂好些。看看水门上仙，再看看扉间仙尊。”青岚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只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声叹息。
鹿惊被他逗笑了：“你这话小心给师祖知道，遣你去镇守魔山。”
青岚刹那换了一副严肃面孔：“说到魔山，那魔山防御大阵松动可是真的？”
鹿惊眼波一动：“你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这么大的事，自然要关注一二。”
“不错。不过师父与师祖已遣人去修复，不必慌张。”
“魔山大阵是上古大仙合力布下，无辉夜血统不得擅动，历经三位魔尊也不曾撼动半分。如今松动，啧啧。”
鹿惊心中警惕，面上却不露声色：“上仙所指为何？”
青岚笑而不语。
辉夜乃创世之母，当世留有辉夜血统的只剩下内轮和千手两家。青岚这番猜测，虽所言句句有理，但在这内轮千手联手统治的仙界，已为大不敬了。
“既逢大乱，仙君少不得要协助操持仙界事务，想必不得以往清闲。”
鹿惊心中存疑，不欲多留，当下顺势起身告辞。
出了青岚仙府不久，便见水门身边的仙童匆匆赶来，远远看见他面露喜色。
“仙君果然在此。”仙童递上玉简，“水门仙君随扉间仙尊下界修复魔山大阵，仙界事务暂且交由您打理。”
鹿惊心中一震：“师父与师祖何时动的身？”
“不过片刻。”
“都有谁知晓？”
“除了仙务府几个随侍小童，仙君您是第一个知道的。仙尊走前特地嘱咐不要声张。”
鹿惊转身就往回走，刚踏出两步，便觉青岚仙府中溢出浓厚灵气，直冲于天，将天上灵气搅动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仙童满目诧异：“这，青岚上仙好好的，怎么就要陨落了？”大仙陨落，天摇地动。转瞬间鹿惊已打出数百法阵层层叠加将青岚仙府笼罩其中。鹿惊一把将仙童推出去，沉声吩咐：“找个地方躲着。”
灵气越来越浓厚，几成实质，挤压着法阵组成的屏障欲向外突破，天上打下紫色的雷光也被禁锢在法阵之中。鹿惊一面结印加强法阵，一面竭力修补。雷声轰鸣，仙府中升起一道金色光束，遇上紫雷瞬间炸开，却被法阵挡住。鹿惊匆忙又加了几道禁制，看法阵上已现出裂纹，才腾出手给自己加了两层防御法阵。堪堪结完最后一个印，那金光便突破防御射向四周。被阵法削弱了的金光散出不远便消弭了。天上异象却要经七七四十九天才能逐渐消散。鹿惊耗尽心力又距离极近，抗下震动之后已是面目苍白身形不稳。他顾不得休息，闭上眼睛神识外放，大半个仙界的情况尽入眼内，并不见青岚身影。仙界内战平息之后除非寿命已尽，鲜有仙人陨落。三祖合力修筑栖仙台，可将异象禁锢在方寸之内，不至影响仙界。如今青岚意外陨落且在自己府邸之内，死得轰轰烈烈，偏偏又是在魔山大阵松动的敏感时刻，实在令人起疑。
仙务府的任职仙人匆匆赶来，见鹿惊也在便过来行礼：“仙君。所幸仙君在此，不曾惹出大祸。”
“遣人进青岚府邸，好好探查一番。”
“是。青岚上仙无故陨落，实在奇怪，的确是该好好探查一番。”
鹿惊转而又问：“我记得，仙界有每位仙人生平的记录？”
“万经楼顶楼第三排便是。仙君要查什么人不如我帮仙君打听打听？当年内乱之后忙于安定，所记错漏颇多，若是哪位仙友有心隐瞒恐怕也查不出什么。”
“不必。”鹿惊摸出一片玉简来，划了几道，玉简敛入一层白光。“你去替我传讯于水门仙君。”
“是。”
鹿惊吞了两丸丹药，调息片刻，脸上回复了些血色。他回身望着已成一片废墟的青岚仙府，叹了口气。
仙界千年平和，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水门扉间都不在，两位老祖偷懒不愿帮忙，三尊跑的找不着影，仙界事务落在鹿惊一人身上，忙的连调查青岚的事都顾不上。探查青岚仙府的人呈上一颗玉珠，晶莹剔透圆润可爱，内里光华流转，其中附的却是他的灵力。这玉珠是鹿惊当年闲来无事做着玩儿的，战场上摸着随手做暗器用了，一大把只留了两颗，抓糖给小少年的时候一并给了出去。被那孩子视若珍宝拿红线穿了，一颗戴在脖子上一颗戴在手腕上。只是如今，下了界的少年情况不明，本该跟着主人的玉珠却出现在青岚的仙府中。鹿惊心中设想了无数可能，每一种都不是什么好结局。他只能尽量留意打探下界消息，可一无所获。直至半年后水门回仙界，鹿惊还来不及表达对师父前所未有的想念之情，就见水门严肃地摸出一颗玉珠来，上面还穿着半根红线，与他现下腕上带的，是一样的珠子。
“这是在魔山边上发现的，里面有你的灵力我就捡了回来。我记得你以前似乎用过这样的珠子。怎么到了魔山边上？”
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打了个粉碎。鹿惊合了合眼，在心中轻叹一声。
“送给一个小孩子玩儿的。许是他落下的。”
“那这孩子……”
“他下界历练去了。不过既是在魔山附近发现的，恐怕………可惜了。”鹿惊眯起眼睛微微笑了一笑，“是个挺有趣的小孩子。”
魔山大阵松动让仙界警惕了好一段时间，后续却意外平静。魔界并没有想象中的异动，自青岚上仙陨落，仙界眨眼间又过了平静的百年。若说这百年间被谈论最多的话题，便是鹿惊仙君的小夫君下界历练遇了魔障，鹿惊仙君为此悲痛万分心力交瘁。
偶尔也会有年轻的仙友提出异议：“可是我之前见仙君气色还很好，见面打招呼还冲我笑了笑。”
但是马上就会有精通套路的前辈指正他：“你上一次见仙君是什么时候？”
“这……得有个百年了吧……”
“是了，自从夫君在下界遇了魔障，仙君就再也没参加过仙界聚会了。仙君面上微笑，心里却在滴血啊！”
“不过今年满月节仙君一定会出席的。”
“对，听说水门仙君要卸任，在满月宴上将仙界交付给鹿惊仙君。”
“我一定要趁这次机会好好安慰鹿惊仙君。”
“…………”
可是仙君不是向来不喜欢去聚会凑热闹的吗？年轻的仙人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一群大龄单身老人的确是需要一点八卦来调剂生活的。
鹿惊初时并未在意谣言，等发现不对想要辟谣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太晚了，师父师母几次跑来宽慰他，连一向严肃的扉间仙尊也跟他说大不了把月老再打一顿，让他再换个人牵红线。至此，鹿惊觉得已经没有辟谣的余地了。鹿惊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无时无刻不在关爱他的师门洗脑了。一个小孩子，虽然遗憾，但他不该动什么心思才对。可是如今他却常常在梦里看见那张圆鼓鼓的脸，那对小心翼翼地期待着的眸子，颤着声音却不容辩驳地跟他说，你得等着我。
鹿惊刻了一大把的玉珠子，穿了个风铃挂在少年坐过的树枝上。一个小法术，就让它不停的摇摆，发出清响。
让我等着，你倒是回来啊。
可惜鹿惊仙君难得能这么清静下来伤春悲秋。他师父怕他伤感过度失去生的信念，为了让他体验生命的快乐，热情地把自家的小孩子寄托在他这里。他永远忘不了师父把小太子送来的时候那张严肃的脸：“鹿惊，你如今也长大了。师父相信你，会成为一个比师父更加优秀的老师的！”尽管已经位列仙君也依然拜倒在得到师父认可的成就感中的鹿惊仙君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然而当时没人告诉他，这只是个开始。内轮和千手家的两位老祖得知消息，开心得把内轮家的三个小朋友也甩手扔给了鹿惊。带着四个小朋友有两个小朋友还总打架的鹿惊仙君深深觉得自己还是下界找夫君去吧。这种冲动在纲手仙君带了个小姑娘给他当徒弟小朋友们闹的更凶了师父说准备卸任仙界就交给你了之后达到了顶峰。仙生如此，还不如下界嫁人。鹿惊仙君看着一院子的鸡飞狗跳，深深怀念起那个只会偷偷跟着他乖乖在一边吃零食的小孩子。
满月节是仙界最大的节日。相传辉夜便是在月满中天的时候创世，而仙界内轮与千手家的两位老祖也是在满月节这一天宣布停战。满月节这一天，仙界将摆起满月宴，邀请所有仙人到场欢聚。通常来说，这一天会是月老最抢手的一天。仙界之人，大约七成都是单身狗，内轮千手和解之时众仙才意识到仙界姻缘也掌握在月老手中。随着仙界平定，越来越多的人脱离单身行列，仙人们逐渐开始渴望有个伴侣。可惜红线不是随便能牵的，即便是月老也只是顺势而为。不过仙友们是不信的。在他们看来，老祖都能在一起，还有什么不能牵？一定是月老唬人。所以每到满月宴，月老都会成为被围追堵截胁迫牵线的对象。每年的满月节，月老都过得十分艰辛。今年的月老依旧需要一位在仙界有威望的仙君依靠。水门跟扉间坐在一处，挨过扉间仙尊一顿打风传还可能有第二顿的月老是决计不敢往上凑的。他瞄了半天，蹭到了鹿惊旁边。
鹿惊刚应付完一群跑来安慰他的仙友，哭笑不得，转眼就见罪魁祸首小心翼翼地突破重重包围蹭到他身边。
“月老今年怎么不跟着水门仙君了？”
“你师祖在旁边坐着呢。再说，他家那红毛丫头太凶。这群人忒不像话，仙君等一下记得多看顾看顾我。”
这是被打怕了。鹿惊笑了一声：“我也是受害人。您老就不怕我动手？”
月老张着嘴僵了半天，苦了一张脸：“仙君，你跟那小少爷的红线，不是我牵的啊。我不过出门喝口酒的功夫，回来红线就缠了个乱七八糟，你跟那小家伙还偏偏缘分颇深，这红线一缠上就解不下来了。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还能是谁，仙界能凭着家传天赋偷偷潜进姻缘阁的也就那么一个人。
鹿惊抿着酒，若有所思。他本以为红线是月老牵的，那人溜进去看见了才来缠着他，既这么说，那红线还是他亲手系上的。
“不过仙君啊你不必难过。”
今天已经把这句话听了几十遍的鹿惊眉头一跳。
“红线未断，姻缘未断，姻缘未断既是有缘，既然有缘必有再见之日。”
鹿惊放下酒杯，动作太急，杯中酒溢了满手他也顾不得。
“你说什么？”
“我，我说，有缘必有再见之日。”
那张脸再度在脑海中描画出来，少年临走前跳脱的身影在心中徘徊不断。鹿惊一闭眼，耳边便是玉珠相撞清玲的响声。那个少年红着眼睛对他说，你要等着我。
鹿惊睁开眼，稳住颤抖不已的手。
“多谢月老。”
月老被他吓了一跳，张了嘴想要说什么，却被从远处响起的呼声打断了。
守门的仙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进殿，扑到水门面前：“仙君，大事不好了，魔尊带着魔界十员大将打上仙界了！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他不想打架，就是想娶个媳妇，要跟仙界和亲。”